近来，很多人问起我知不知道代理重加密，或知不知道NuCypher（音：妞塞福呃），在朋友圈也看到有朋友分享或评论相关内容。彭博社的一篇文章把NuCypher和PolkaDot、Cosmos以及Nervos并列，称为四大区块链技术，这可能是引起广泛关注的原因。作为密码学研究人员和从业者，我非常开心，但也发现许多人对这项技术一知半解，错误解读，故发此文解释代理重加密以及我对NuCypher的理解。
注：我于2011年初次学习代理重加密，2017年参与了某金融场景的基于代理重加密的方案设计，2018年关注NuCypher，并在Ethereum Devcon 4上和其团队成员进行了沟通。
基本概念
密码学中有个概念叫原语（primitives），这个词不太好解释，但可以试着把它看作最基础、最不可分的基础操作，例如对称加密、非对称加密、数字签名就是原语。理解了原语，才能明白密码学所要解决的问题。“代理重加密(Proxy Re-encryption)”是密码学届一个非常新的原语，于1998年的欧密会上被提出，距今才20年的历史（不过要知道，公钥密码学也不过仅仅40年！）。代理重加密是什么意思呢，其实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来：重加密意味着数据已经被加密过，是对密文的再次加密，而代理则意味着这次“重加密”并非数据的拥有者执行的，而是由一个第三方做的。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看上去很绕的方案呢？这和我们目前数据的存储和运算结构有关，慢慢道来。
开放的数据场景
个人终端已经很难肩负起新时代大量数据的存储，数据的云端存储成为主流，而对应的隐私问题也逐渐凸显。个人隐私数据存储在云端会带来许多不可控的风险，iCloud、百度网盘都发生过较大规模的数据泄露事件。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泄露并非因为云端被黑客攻破造成的，而是用户密码被黑客撞库或破解，或产品逻辑混乱导致用户错误操作造成的。请注意，这还没有考虑到云服务提供商的道德风险，百度公司是知道每个用户在网盘中的数据内容的，用户完全没有隐私。对隐私比较在意的用户会使用WinZip等软件对文件进行加密后，再传送到网盘上，但这样当用户需要使用时，只能将文件完整下载后，在本地解密才能使用。
数据场景日趋多样，用户对云端存储的数据有了更多处理的需求。例如需要将文件分发给其它用户（可能收取费用，典型的应用是文档分享/音乐分享）。如果文件以加密形式存储在云端，意味着用户在分享文件时，还需要私下将加密密钥或口令传输给数据的接收方。用户并不具备随时响应的能力，和数据接收方也不一定有通信的渠道。所以问题来了，如何在保证文件内容保密的情况下，又能及时处理并分发给接收者，且接收者可以解出原始的数据呢？
代理重加密
不严谨地描述代理重加密：代理重加密算法是一种可以将密文转换的算法，它通过特定的重加密密钥，将可解开密文的对象由A（发送者）转化为B（接收者），重加密过程可由任意第三方执行，在此过程中，数据明文不会泄露。其中，重加密密钥由A的私钥和B的公钥计算而得。
用官方白皮书中的图来更直观地展现这一过程，Alice是发送人，Bob是接收人，Proxy是代理机构。(ska, pka)、(skb, pkb)分别是Alice和Bob的私钥、公钥，rka→b是代理重加密密钥，cA是只有Alice可以解开的密文，cB是只有Bob可以解开的密文。目前，代理重加密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算法，NuCypher选择了ECIES，并考虑引入AFGH和NTRU方案，解决信任拆分和抗量子的问题。
NuCypher介绍
NuCypher究竟想做什么呢？白皮书里的说明相当精炼，体现出团队的水平。
“NuCypher KMS 是一个分布式密钥管理系统 (KMS)，提供加密和权限控制服务。它能够在公共网络上在任意数量的参与者之间共享私有数据，使用代理重加密技术来代理解密权限，这是传统对称加密和公钥加密方案不能实现的。内生代币用来激励网络参与者执行密钥管理和权限代理/回收的操作。”
让我们逐句分析：
“NuCypher KMS 是一个分布式密钥管理系统 (KMS)”：NuCypher是分布式的，这意味着这个系统无需信任(trustless)；此外它的主要作用是一个密钥管理系统，而非文件管理系统，这是由现有的数据加密模式决定的。代理重加密可以对密文实现转换，但是由于数据量巨大，考虑到运算效率，一般来说，这个密文实际上是用来加密真正数据的”对称密钥“。接收方获取对称密钥后，再独立地在本地进行数据解密。这样做的另一好处是，密文文件也可以不出现在区块链上。
“提供加密和权限控制服务。”：加密指的是Proxy使用重加密密钥对数据进行重加密的过程，权限控制服务则指的是当Alice提供授权时，Proxy可以根据规则来允许Bob访问不同的文件。
“它能够在公共网络上在任意数量的参与者之间共享私有数据”：数据是绝对保密的，参与者数量不限，点对点。
“使用代理重加密技术来代理解密权限”：核心技术是代理重加密，代理所做的是权限的管理（即对密钥的重加密）。
“这是传统对称加密和公钥加密方案不能实现的”：我们没有在重新造轮子或炒冷饭，这是最基础的密码研究。
“内生代币用来激励网络参与者执行密钥管理和权限代理/回收的操作。”：解释了为何要发币，trustless的系统既要防止参与方作恶，还要防止参与方不作为。代币激励让劳者有所得，作恶者受惩。
综上所述，NuCypher KMS 使用分布式网络移除对中心化服务提供商的信任，使用代理重加密提供密码访问控制，使用代币激励机制保证可靠性，可用性和正确性。由于使用代理重新加密，未加密的对称密钥（能够解密私有数据）绝不会暴露在服务器端，并且没有单点安全失败。即使被攻破，黑客也只能得到重新加密的密钥，并且对文件的访问仍然受到保护。
关于技术实现的细节，代理重加密能达到的密码学安全等级等问题，本文不再详述。仅对数据层面可能的风险及NuCypher的应对措施进行简述。
风险1：节点和数据读者的共谋，节点有可能避开条件约束，向读者提供数据。解决方案主要是(a)重加密密钥的伪匿名、(b)分割密钥代理重加密和(c)挑战协议。
风险2：节点故障，节点有可能返回假数据，而不是正确地执行了重加密。这需要通过(c)挑战协议来解决。
风险3：节点相互勾结，影响网络共识。但这并不会造成致命风险，因为数据本身是安全的，就像即使有人掌握了比特币网络的大多数算力，它也只能通过双花来牟利，而不能花费它本来不掌握的资产（伪造签名）。
解决方案：(a)伪匿名方案的核心就是公钥和身份无法一一对应，不让Proxy知道自己在重加密什么数据，这可以避免它们共谋。(b)分割密钥的核心就是不让一个Proxy说了算，把代理重加密密钥做秘密共享，需要足够数量的Proxy才能共同执行。(c)挑战协议的核心是在重加密数据中撒草莓，掺杂一些错误数据或可公开数据，如果Proxy没有对数据进行执行正确的处理，发送方可以迅速发现并进行惩罚。
不会对NuCypher的经济模型进行更详细的描述，但可以明确的几点是，Proxy需要Stake，Proxy通过执行重加密和存储数据获得收益，如果他们不作为或作弊，则会受到罚没。
NuCypher适用场景
白皮书中列出了10种场景，包括
(1) 共享加密文件（“分布式Dropbox”）
(2) 端到端加密群聊（“加密Slack”）
(3) 患者控制的电子健康记录（EHR）
(4) 分布式数字版权管理（DDRM）
(5) 盲身份管理
(6) 脚本和后端应用程序的秘密凭证管理
(7) 共享凭证和企业密码管理
(8) 强制访问日志
(9) 移动设备管理（MDM）和撤销
(10) NuCypher KMS 的私有使用
第二个例子是比较容易理解的场景。部分聊天工具（Telegram、Whatsapp等）可以通过密钥交换协议来实现端到端的隐私通信，但是在群聊中，这个过程非常复杂。如果群聊的人数为n，则用户A发送一条消息，需要与其它n-1人进行密钥交换（无论是直接交换消息，还是交换消息的对称加密密钥）。使用代理重加密方案，用户只需要进行一次加密，并由通信服务提供商维护重加密密钥表即可，避免了多次加密和发送消息的开销，同时可以方便地增加/删除成员，以及配置消息的访问策略。
代理重加密优势
有朋友在朋友圈和我对代理重加密进行了讨论，认为结合传统的非对称和对称密码学方案，就能实现代理重加密所做的事情。由于在朋友圈讨论较为琐碎，且不具有传播效应，我在此对代理重加密的优势进行归纳总结（这也是本文的创作动机）。
（1）数据或数据的对称加密密钥在云端永远不会出现。
（2）消息的发送者只需要对数据/加密密钥进行一次加密，并针对消息接收者生成对应的重加密密钥（非交互式，重加密密钥可重用），重加密密钥甚至可以无需指定消息接收者（交互式）。
（3）数据的重加密都由proxy于云端完成，是trustless的服务，无需担心单点故障，也减轻了客户端的运算负担。
（4）接收者获取加密数据无需和发送者直接建立联系，而只需要proxy持有对应的重加密密钥即可，降低了通信成本，也即可以在发送者离线的状态下获得数据内容。
综上，这些特性决定了“这是传统对称加密和公钥加密方案不能实现的。”当然，代理重加密仍然有许多的风险点，这在NuCypher的白皮书中有详细讨论，本文不再展开。另外，需要指出的是，NuCypher并不只是基于代理重加密设计了KMS方案，他们甚至还要挑战”密码学的圣杯“——全同态加密（FHE），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文章花絮
去年11月在布拉格的以太坊Devcon4上，我参加了NuCypher的meetup，见到了非常硬核/文艺的工程师Justin Myles Holmes，听他用吟唱的方式讲述了代理重加密的故事，络腮胡+头巾+代码演示，有威士忌配雪茄的味道。我问了他交互模式下的节点作弊问题如何解决，他很实诚地说这可能没法根本解决，但是我们的信任以及权限都是可以分散开的，代理重加密只是解决一部分问题。这个回答让我对这个团队好感颇增。最后晒出一张我在meetup上拍的照片。
对NuCypher感兴趣的人，推荐去官网https://www.nucypher.com查看信息，也可在YouTube上搜索Justin Myles Holmes，看他声情并茂的演绎。https://www.youtube.com/results?search_query=Justin+Myles+Hol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