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应用经方漫话-万友生
(一)流行性出血热治疗中的经方应用 流行性出血热是以发热、低血压休克、急性肾功能衰竭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病毒性急性传染病。我在1985~1990年间,曾率领一个科研组深入疫区,对之进行系统的研究,在本病全过程五期的治疗中,几乎都应用了经方。 发热期---柴胡桂枝汤、桂麻各半汤 江西疫区本病多为湿热证,初起表现为湿偏重的太阳与少阳合病,症见恶寒发热,热势起伏或往来寒热,头痛、腰痛、身痛,无汗或少汗,鼻塞,咳嗽,头昏目眩,心烦,呕恶,纳呆,口苦,面红目赤,渴喜热饮或不多饮,球结膜水肿,咽腭及腋胁可见针尖样红点,脉弦细数,舌红苔薄白。这是出血热疫毒夹寒湿袭表郁热,好 犯血络,而其疫毒又有以募原(少阳、三焦)为巢穴的特点所致。据此,拟定二方:一为柴胡桂枝汤合三仁汤的“柴桂败毒汤”,治病偏少阳者;二为桂麻各半汤合 三仁汤的“麻桂败毒汤”,治病偏太阳者。小批量制成250ml一剂的水煎剂,治疗300余例,轻中型病例常可热降症减而直接进入多尿期以至恢复期,达到表解里和的效果;重型患者亦多能顺利地度过发热期。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部分钩端螺旋体病患者,初期症同出血热,如法服用此二方,亦可收到汗出热退症减的效果,比诸出血热患者似尤显著。 低血压休克期---通脉四逆汤 本期多见气阴两脱证或阳脱证,参麦针、参附针有独到疗效。但对极少数危重型难治性休克之属少阴阴盛格阳证者,上述两针力尚不足,还须合用大剂通脉汤急温回阳。即使如此,也还有不救者。故而研制用生附子的通脉四逆汤注射剂以应急需,实有必要。 少尿期---大陷胸汤、白散、抵当汤本期为本病极期,疫毒盛而正气衰,湿热由表入里,闭阻三焦,瘀、水、热胶结,气机逆乱,满腹胀痛拒按,二便不通,或黑便如泥,胸满息促,呕吐呃逆,出血倾向,甚至神昏、谵语等。此时常呈典型的大结胸证和热入血室证,治法贵在大力破瘀、逐水、泻热、开结以宣畅三焦气机,令水道运行顺畅,则可有效地防止心衰、肺水肿(水邪凌心犯肺)、DIC继发纤溶亢进(热迫血行、气逆血乱)、尿毒症(关格)、脑出血、脑水肿(瘀热闭窍)等危重并发症的发生。为此,我们制订了“宣畅三焦系列方”,以大陷胸汤逐水泄热(若热证不明显者,则按寒实结胸用白散);桃仁承气汤(温病方)合抵当汤攻瘀泄热;另以麻黄汤、五苓散合平胃散(名“宣畅三焦方”)宣畅三焦气机。以上各方均制成微型口服或直肠灌注液,每剂60ml,每4小时用30ml,日夜连进。常可在大下淤泥样恶臭便后,腹痛大减,小便亦随之增多,三焦气机为之流畅而病入坦途。 多尿期---五苓散、金匮肾气丸本期邪虽已有出路,但仍余邪未净,故仍常以五苓散等渗利湿热;多尿后期余邪去而正未复,常见肾关不固之证,金匮肾气丸为常用之方。 恢复期---竹叶石膏汤、栀子豉汤、橘皮竹茹汤、半夏泻心汤、理中丸 本期可见多种瘥后病证,如虚热不退的竹叶石膏汤证;虚烦不眠的栀子豉汤证;呃逆不止的橘皮竹茹汤证;心下痞满的半夏泻心汤证;喜唾久不了了的理中丸证等。我们的体会是,运用经方于出血热病,要抓住两个关键:一是病机符合;二是主症符合。只要具有这两个符合,疗效就可以预期。
(二)流行性感冒与辛温解表之麻黄汤 一般认为,“流感”是以病毒为病原的热性病,治法必须清热解毒,轻则银、翘、桑、菊等辛凉剂,重则板蓝根类苦咸大寒药,理由是它们可以抑制病毒生长。于是医者、患者都乐于接受而不疑,以致今天国内感冒中成药市场为寒凉药所占领。殊不知这类药只适宜于风热感冒,而不适宜于风寒感冒。如果误用之于风寒感冒,必致表寒闭郁,久久不解,酿成久咳不已,或低热不退,或咽喉不利等等后果,临床屡见不鲜,而其医者、患者竟懵然不知,良可慨叹。尤可虑者,这类药品竟以其无可比拟的巨大宣传优势,把中医辨证论治感冒的优良传统完全抛弃了,这是何等的令人不安啊?我们热病课题组曾对流行性感冒进行过大样本研究,发现江西省一年之中流感高发季节,临床以风寒感冒居多,辛温解表的麻黄汤方有显著高于其它感冒药的疗效。尤其是误用寒凉药造成的久咳、久热和咽喉不利等后果,更非麻黄方剂难以为功。近10年来,我们虽多方呼吁要生产辛温解表中成药,但总难被药厂接受。一个从中医理论来说仅是最起码的常识,居然被忽视到如此地步!是这一理论过时了吗?非也。是技术条件太复杂,经济条件太高,难以实行吗?非也。而显然是当前不少人不懂得中医辨证论治的理论,而在西医药理论的指导下来研究、开发中成药的中药西药化的不良倾向造成的。
(三)禹余粮丸、附子汤与慢性肾盂肾炎 禹余粮丸证:《伤寒论》治“小便已阴疼”的禹余粮丸方已佚,古本《伤寒杂 病论》所载此方用之有效。慢性肾盂肾炎日久,肾气不足,不能固摄,加之肾寒收引于内,症见小便已阴疼,尿虽频急而清者,宜用此方。若因湿热久羁下焦而阴中灼热者,又当去姜、附之燥热,加清润的白茅根等以渗利之;若肾亏腰痛甚者,还应加桑寄生、杜仲、续断等以补肝肾,强腰脊。如一女青年患本病日久,腰痛,小 便已阴疼,终持续半小时方能缓解,旦轻夕重,阴中虽灼热而尿清白,神疲肢冷,易感冒,月经量少色淡不易干净,白带多,少寐,晨起口苦吐清水。投以禹余粮方加减:禹余粮15克、党参15克、五味子10克、茯苓15克、甘草30 克、白茅根15克、桔梗10克、桑寄生15克、杜仲15克、续断15克。连服16剂,诸症基本消失,继续守方以竟全功。附子汤证:肾盂肾炎日久,以致肾阳亏虚,虽有湿热内蕴,当以温补肾阳为主,清利湿热为佐,标本兼顾,方可收效。如一女患本病年余,反复发作,愈发愈甚,头 面四肢浮肿,腰酸痛,小便短赤浑浊如橘汁,怯寒甚,无汗,易感冒,头昏耳鸣,心悸健忘,神疲,寐少梦多,口臭,大便时结时溏而溏时较多,或便带鲜血,舌根苔黄腻,脉迟。投以附子汤方加味:熟附子10克、白术10克、茯苓10克、白芍10克、党参10克、麻黄3克、甘草15克、浮萍10克、白茅根30克、 苡仁15克、赤小豆15克。连服6剂,诸症大减,守方长服而痊愈。
(四)芍药甘草汤---治痛第一方 芍药甘草汤堪称治痛第一方。无论人体上下内外诸般痛症,均可用此方为主,随证加味。头痛加川芎、白芷;项背痛加葛根;上肢痛加羌活、桂枝、桑枝;下肢及脚板(跟)痛加独活、牛膝、木瓜;腰腿痛加桑寄生、杜仲、续断、当归、鸡血藤;胸痛加桔梗、枳壳、橘络、丝瓜络;胁痛加柴胡、枳实、延胡索、川楝子;气虚合补中益气汤方;血虚合四物汤方;阳虚合附子汤;阴虚合六味地黄汤方等。
(五)经方治疗神经官能症疗效好 临床常见的神经官能症有失眠、恐惧、多疑、焦虑等,患者或神情抑郁,沉默寡言;或絮絮叨叨,反复诉说;或烦躁易怒,坐立不安;或面色潮红,时自发笑;或面色苍白,悲伤哭泣;脉舌常平,而主诉常重。经方百合地黄汤、甘麦大枣汤、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等大剂长服,辅以耐心开导、安慰和鼓励等,可获满意疗效。如一 中年知识分子,患脑动脉硬化、颈椎病、慢性胃肠炎、咽喉炎等多种疾病,述症极其复杂,头、项、目、舌、咽喉、食道、心胸、脘腹、四肢、饮食、睡眠均有症状,但以心慌恐惧最为突出。初以桂甘龙牡汤合甘麦大枣汤、生脉饮等加味,连服22剂,精神症状基本平复。后以胃中嘈杂、头昏为主,乃改用香砂六君子汤方为 主,仍合用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方加天麻、珍珠粉、桂元肉、菖蒲、远志等以收功。
(六)当归四逆汤治周围神经炎 一人患周围神经炎年余,上下肢麻冷,脚心尤甚,不知痛痒,食少形瘦,脉细弦而缓。久治无效。按肾阳及卫阳俱虚,寒凝血脉不通论治。投以当归四逆汤加鹿茸、黄芪,温补肾及卫阳,温通血脉以祛寒,服12剂即脚心转热,肢麻由肘、膝下降到指、趾尖,并稍有知觉。继服8剂而痊愈。随访4年未见复发。 又曾用当归四逆汤方加鹿茸治一左胫腓骨中段硬化性骨炎患者,服40剂后,患肢隆起处平复,酸痛亦止,食增、神旺、寐安而康复。
(七)炙甘草汤治频发性室性早搏 一中年男医生患频发性室性早搏半年多,脉弦而时结时促时代(偶有二三联律),舌质暗,边有瘀斑而苔微黄,右胸闷痛,痛点固定,心悸时作,气短不能多说话,神疲乏力,烦躁寐差,有时口干口苦尿黄,久用中西药治疗无效。初诊投以炙甘草汤(炙甘草30克、生地60克、麦冬30克、阿胶10克、麻仁10克、党参10克、桂枝5克、生姜3片、红枣10枚、白酒2匙),连服5剂,早搏大为减少,夜寐亦安,但仍气短乏力,不能稍事体力劳动。复诊守上方加重党参为30 克, 更加红人参3 克,续进10剂,早搏基本控制,气力增加,可以多说些话,也可稍事体力劳动。因仍守方长服而痊愈。 又一中年女医生患本症已三四年,每晚静卧(尤其是向右侧卧)即作,时有二三联律,每当精神激动时尤甚,脉搏每分钟80次,而早搏多达二三十次,心慌胸闷微痛,夜寐多梦,咽喉口舌干燥,大便结,舌暗红少苔,无浮肿,无腹满,血压正常。投以炙甘草汤(炙甘草30克、党参15克、桂枝5克、生姜3片、红枣5枚、 生地60克、麦冬30克、阿胶10克、麻仁10克、白酒2匙),连服10余剂而安,守方长服而痊愈。
(八)四逆汤合理中汤方治风湿性心脏病 一女青年患风湿性心脏病,胸闷微痛,动则气喘,心悸头昏,怯寒肢冷,血压低至10�4/6�5kPa,口淡不思食,胃脘及左胁下痞闷而按之微痛,舌苔白黄润滑,脉沉细弱。病属少阴合并太阴的里虚寒证,法当两温少阴和太阴,初诊投以四逆汤和理中汤方加味(熟附子10克、炮干姜5克、炙甘草5克、党参15 克、焦白术15克、桂枝10克、陈皮10克),连服2剂,胸闷大减,血压升至 14,�3/11,�7kPa,脉力转旺,四肢回温,但仍胃脘痞痛,不思饮食。二诊改投香砂六君子汤加味(广木香10 克、砂仁10克、党参15克、白术15克、茯苓15克、法半夏15克、陈皮15克、炙甘草5克、谷麦芽各15克、参茸黑锡丹1瓶),再进6剂,胃脘痞痛全除,知饥食香。因自停药多日,胸又闷痛,脉又沉细。三诊再投四逆合理中汤方如前,服5剂,胸闷痛全除,气不喘,头不昏。但左胸胁下时有灼热感,并见面浮尿 急阴中不适,胃脘又感痞痛而不思饮食。四诊乃改用自制白茅根汤加味(白茅根30克、生苡仁15克、赤小豆15克、茯苓30克、党参15克、北沙参15克、六曲10克、谷麦芽各30克),连服10剂,左胸胁下灼热感消失,小便畅利,面浮消退,胃脘痞痛又除而知饥食香,胸闷心悸未再发作。继予善后调理而痊愈,随防7年未见复发。 本例实属少阴与太阴虚寒而兼有湿热内蕴(这可从初诊时舌苔白 黄润滑看出)之候,由于迭进四逆、理中等热药,虽然解除了太、少二阴之虚寒,但助长了湿中之热,故经改用白茅根汤加味即愈。究其湿热的来源,当是由于脾虚湿盛,湿遏生热所致。但因这是病之标,而非病之本,故在前期用四逆合理中以治其虚寒之本,而未遑顾及其湿热之标,虽然产生了湿中热炽的后果,并不能因此而 归咎于姜附的药误,须知本例如不先温固其本,是难以清利其标.
(九)干姜附子汤慢性中毒一例 一人因怯寒甚而自服干姜附子汤(黑附子60克、干姜30克)多剂,遂致舌麻,通身灼热,面赤,头昏眼花。曾服大补阴丸等滋阴降火药近百剂无效。就诊于我时,已舌麻4年,头皮亦麻木发胀,耳鸣,早上齿衄,夜难入寐,皮肤时发痒疹,搔之出水,易感染,肢冷,舌边青紫瘀斑显露,脉沉细迟缓。初诊投以防风30克、生甘草15克、丹参30克、白鲜皮30克、刺蒺藜30克、生黄芪 15克、白术15克。连服2剂,头皮麻木发胀稍减,夜寐稍安,腹泻二次,肛门灼热;再进2剂,头舌麻木约减1/3,齿衄止,舌上瘀斑稍退。二诊守上方加生地15克、菊花10克,又进5剂,头舌麻木约减2/3,舌上瘀斑明显减退。三诊仍守二诊方 再进10剂,头皮麻木完全消失,舌麻已基本解除,舌上瘀斑亦基本消退,皮肤痒止,但前额和面齿仍稍发胀,夜寐仍不甚安。四诊守上方加柏子仁、夜交藤、合欢皮各15克,更进5剂而痊愈。此因附子中毒反应,其热毒入血,令血脉瘀阻,而气虚之体并未因得姜附而改变。故首选专解乌头附子毒的防风,合能解百毒的甘草为主,配以大剂丹参、生地、白 鲜皮、刺蒺藜凉血化瘀、宣痹止痒,和玉屏风散固补卫气以治本。前后共服上方24剂,4年痼疾,一月而瘳。本例关键在于须认识附子中毒反应及其处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