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讲一下剧作领域中的「张力」,即「戏剧张力」(Dramatic Tension)。
戏剧张力这个词其实可能并不是在所有派系的剧作教学中都会被提及,因为它和另外一个更为普遍的概念非常接近,那就是矛盾冲突(Conflict)。然而,这两者其实还是存在分歧的:
根据 Justin Cash[1] —— 戏剧张力有时会被看做是矛盾冲突的同意替换词,但实际上,它们的区别还是可以借由演出中悬念的发展过程来得以体现。
当观众们对于剧情中的某个结果抱有预期时,张力就构建了起来,而上升张力(类似讨论 Conflict 经常提及的 rising action,基本上都是指让矛盾 / 张力进一步加剧的行动或要素)的典型案例可以是「谜团(in a mystery)」或者「犯罪真凶 (whodunit)」。
就这样来看的话,戏剧张力确实比起矛盾冲突存在着一些独特的侧重点,那就是它更加强调对于观众预期的建立与打破。
矛盾冲突本质上还是一种对立关系,其关键在于人物之间如何建立其一种立场以及意愿之间的对立冲突,以及人物如何为了解决这种对立而采取行动,也就是说,矛盾冲突是切实存在的事件。
而相对的,张力更关注如何在这种对立关系中建立一种「悬而未决、令人牵挂」的精神状态,换言之,也就是时刻让观众保持着对于故事走向的关注和好奇,所以它更加侧重的是一种心理状态,而这种心理状态的建立则依赖于事件(矛盾冲突)的建设。
就这一方面,张力又非常接近 David Howard & Edward Mabley[2]提及的一个概念,那就是「戏剧性讽示」(Dramatic Irony)。
当观众们了解到了(至少一个)剧中人所不知道的信息(而这就产生出了戏剧性讽示)时,这一瞬间被称之为「揭示 (revelation) 」。这种揭示出现时,讲故事的人又被赋予了创造出「察觉 (recognition)」的义务,即角色意识到了观众所掌握的信息的时刻。
「揭露」让观众处于更上级的地位——即比剧中人更多知情——而这也会演变成一种参与感。「揭露」与「察觉」根植于戏剧的核心,没有他们,叙事将失去戏剧性。如果在讲故事的过程中不使用这些手段,观众们的地位就会下跌,如同一系列事件的见证者一样,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件缺乏预感,而这种预感则是戏剧性体验的核心要素之一。
剧作者时常要在「戏剧性讽示」和「惊讶 (surprise) 」两者之间进行选择,即在「让观众提前知晓秘密的真相」和「用真相来让观众吃惊」。惊讶在戏剧性上具有着卓越的效率,然而,即便惊讶可以在任何叙事性电影中创造出一个非常具有张力的瞬间,总体上它仍旧并不如「悬念」效果好,而悬念则是又讽示所衍生。
希区柯克有一个著名的例子,那就是「圆桌下的炸弹」:当一群角色围绕圆桌而坐,而圆桌下有一颗炸弹,但我们和角色们都没有意识到炸弹的存在时,「惊讶」最显著的时刻,就是炸弹被发现的那一瞬间。
如果我们知道炸弹的事情,但角色们并不知道,我们将能在一定时间内将观众的存于维持在希望与恐怖之中,只因观众的知情与角色的不知情。
在使用惊讶的情况中,观众会很快对这场戏失去兴趣,但在使用悬念(suspense)的情况下,就是有再枯燥的细节信息,观众也可以屏息以待,等待着角色发现炸弹或遭遇死亡。显而易见地,悬念是效果更强的手段,而它则是基于在剧中人知晓真相之前将它揭露给观众。
Howard&Mabley 提到的这套由 Frank Daniel 提出的「揭示」与「察觉」的理论,以及他们关于「戏剧性讽示」与「惊讶」的高下之分的讨论,可以很明确地与 Cash 所提及的「预期(anticipation)」联系到一起:正因为掌握了剧中角色所不知道的信息,即获得了「揭示」,因而拥有了「预期」,并在「预期」驱使之下期待着角色意识到这些信息的时刻,即「察觉」的出现。这种对于「察觉」的期待,是一种更长久心理状态,所以相较于短暂的、瞬间性的「惊讶」,它更接近于「悬念」。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妨做出以下略显简单粗暴的结论:张力是「矛盾」和「讽示」综合作用的结果,前者是具体表现形式,后者是技巧和手段,而张力本身则接近一种心理状态。剧作者运用「讽示」的手段来设置「矛盾」,进而产生了「张力」。
在语义上,张力则和悬念非常接近 —— 两者都是持续性的,都建立于对于「部分信息的已知」以及对于「未知的期待」,它们不同于惊讶,不是瞬间完成的状态,而是存在于故事发展的全过程中。
如果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那就是一种「让你的心情保持在紧绷绷、无法放松的状态」的力量吧,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有点可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