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吉姆
穆史克拉特在厨房外的走廊上漂来漂去，像游泳一样划动双腿。她的叫声深沉，像对话似的，嘴巴咧开，露着狗狗的笑。在走廊的尽头，阿赞木讷地走了一会儿，然后放声大笑，并张开双臂去抓那只漂浮的狗狗。
“你能行！”特蕾莎·杜阿尔特拍着手说。
“她不会咬我吗？”阿赞问她。
“她是条好狗，她不咬人。”
黑眼睛男孩脸上的兴奋很明显。他伸出双手，灰色的手指张开，高兴得咯咯大笑。吉姆从他身边闪过去，从那只漂浮的狗狗下面通过，进了厨房。亚历克斯和法耶兹已经在那里了，亚历克斯用磁力靴把自己固定在地板上，法耶兹漂浮着，抓住一个把手稳住自己。
“看起来他们玩得很开心，”吉姆说，一边把新鲜咖啡倒进杯子里。“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在玩接球，”亚历克斯说，“和那只狗狗。”
吉姆抿了一口又苦又美味的的咖啡，感受着熟悉的温暖贴在上颚，顺着喉咙往下流。“我知道。我不明白为何要问。”
对“鹰隼”号的实验室重新配置以进行双重潜入，要做的事不算琐碎，然而进展并不快。艾薇之前在飞船上装载了大量的补给，可以应对任何突发情况，所以诸如准备一套传感器、加张医疗床、安装好备用监控装置等事情，只需要找到指定货舱和指定箱子就完事了。然而，他们无法移动实验室的墙壁，时间消耗在为所有设备和技术人员腾出空间以及无休止的会议上。此外，她还对艾莫斯进行了基线扫描，整合了“罗西”号医疗设备上的数据。为了将“图书馆”之前的研究和这个机械师经历的意识、认知改变联系起来，艾薇还对他进行了一系列长时间的深入交流。
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新面孔开始在“罗西”号上出现。最初，是法耶兹和艾薇，但是由于她的时间越来越紧迫，法耶兹开始独自过来。然后，他带着卡拉和阿赞过来，大多数时候只带着阿赞。厨房外面，穆史克拉特愉快地漂过厨房门，向特蕾莎漂去。
“孩子们相处得很好。”法耶兹说。
“你这是让特蕾莎当保姆，不是吗？”亚历克斯问道。“我想说的是，她已经够大了。”
“阿赞的年龄可是她的两倍。”法耶兹说。
“然而他还是个孩子，”亚历克斯说。“只是他的孩子期太长了。”
“如果不是你说的这样呢？”法耶兹摊开双手说道。“阿赞和卡拉并非在小孩和非小孩之间摇摆不定，他们就是卡拉和阿赞。”
特蕾莎的笑声从走廊传来。尽管她已经在“罗西”号待了很长时间，这种刺耳又欢快的笑声还是显得陌生。吉姆认为特蕾莎·杜阿尔特不是那种爱笑的人。
不过，这也许是因为她不常有这样的机会。没有多少人能透过她的境遇看到真实的她，甚至吉姆都不确定能不能。她是帝国一把手的女儿，是他们的人肉盾牌，是拉科尼亚帝国的继承人，也是其最高级别的背叛者。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并不完整。她也是个孩子，她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背井离乡，在情感上也需要那种吉姆能感同身受的东西。但他不知道，对她来说自己是否也是同样地难以捉摸。
然而，这种司空见惯的笑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包括阿赞的笑。这是年轻人一起玩耍的声音。吉姆意识到他们3个静了下来，听孩子们说话就像听音乐一样。
穆史克拉特发出呜呜声——声音高亢又紧张——特蕾莎叫阿赞停下来。片刻之后，她出现在门口，满脸通红，脸上有汗水。“嘿。穆史克拉特要上厕所，我能带阿赞去机械室让他看看它是怎么回事吗？”
吉姆的本能反应是“当然，去吧”，但是想到飞船上只有阿赞和特蕾莎，他犹豫了。倒不是因为他们会做什么坏事——事实证明，他无比信任特蕾莎——但是在目前的环境中，可能会发生一些意外。一艘老旧的火星战舰并不适合出现意外。
“我和你们一起过去。”亚历克斯说，随即把最后一口饭扔进回收器。
吉姆转向特蕾莎，用拇指指着亚历克斯说道，“别让他玩你们的工具。”
那个女孩瞄了他一眼，明白了吉姆这个低级笑话背后的顾虑，对其不予理会。亚历克斯在出去的路上拍拍肩膀，吉姆大口喝咖啡的时候，特蕾莎和那个男孩、狗狗、亚历克斯谈笑风生地走向升降梯井，然后驶向下方。
“谢谢你。”法耶兹说。
“不客气。谢什么？”
“你让阿赞放松了一点时间。他对我们正做的每件事都很顺从，但对他来说很艰难。每次卡拉潜入进去，出来后我觉得他都非常担忧。”
“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们在做的没多少先例，只有在它发生后，我们才知道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
“我理解这种感觉。”吉姆说。他喝完咖啡，扔掉杯子。
“谢谢你让我来这里。‘鹰隼’号是一艘很好的飞船，公司也还不错，不过在浮了几个月后，我开始想念河流边的长距离漫步，以及大学的咖啡馆。”
吉姆礼貌地笑了笑，但是心里有些苦涩。他点了一份简单的早餐，包括鸡蛋和豆类食物。“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法耶兹问道。
“把你们束缚在这里，你和艾薇。我是说，把重担交给你们，肯定让你们饱受其害。”
法耶兹歪着头。从伊洛斯起，吉姆就认识他，而今他的身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他的头发仍然浓密，颜色比正常来说的要深，脸上的皱纹主要是微笑的遗迹。现在，他看起来若有所思。
“我知道我们来这里的原因。真要说的话，还得感谢你提供这个机会。”
“好吧，现在你是在哄我。”
法耶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你有时间吗？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吉姆耸耸肩，停下吃饭，跟着他走到升降梯井，通过气闸，进入“鹰隼”号。奇怪的涩味还在，不过已经不像第一次闻到的那么刺鼻。他多少有些适应了。
法耶兹转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向下朝着飞船的反应堆和传动甲板走去。“罗西南多”号是使用火星技术建造的，吉姆看到这艘拉科尼亚飞船“鹰隼”号使用的也是火星技术，这让他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吉姆想起看过的一部关于寄生真菌控制蚂蚁的纪录片，这艘飞船曾经是火星人的，它被原分子和温斯顿·杜阿尔特的野心感染了。现在的它看起来很相似，行为也很相似，以至于你几乎会把它误认为是“罗西”号那样的战舰。不过，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卡拉潜入时，我们把阿赞隔离起来，这点你知道吧？”
“知道。”吉姆说。
“他只是一个参照变量，也是我们必须纠正的另一个影响因素。同时他也是控制组，我们观察卡拉是如何变化的，并和他的变化作比较，也许这能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一个正盯着手持设备的黑发女人出现在他们前面的走廊里。她抬起头看到吉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他们经过时，他向她点了点头。
“这点我明白。”吉姆说。
“不隔离他的时候，我们就使用相同的设备来隔离‘催化剂’。这很像伊洛斯那时的情形，你的飞船上有一份原分子样本，它可以访问伊洛斯星球上的所有外星神器。打开开关，看看发生了什么，诸如这类事情。”
“它想报告星环门是被建造出来的。”
“它没能做到，因为没有报告对象。这里，我们有一个样本，科塔萨尔找出了控制方法，这样外星神器就能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现。我说得够清楚明白，对吧？”
“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法耶兹回头看他一眼，笑声和风趣都消失了。“这是我们保存样本的地方，那个‘催化剂’。过来看看吧。”
房间又小又简朴。一个小背包固定在墙上，边缘可以看到有个控制设备。房间里的盒子让吉姆想起地球上使用的气密室之类的东西，比如潜水设备或火化炉。它长2米多一点，末端有一个舱口。嵌入盒子的显示屏是黑色的，法耶兹触了一下，显示屏亮了起来。
显示屏上出现一个女人。她的眼睛睁着，发出微弱的蓝光，注意力没放在任何地方。吉姆明白了，随后感觉像是胸口挨了一拳。
“这就是‘催化剂’？”
“我查过她的信息，”法耶兹说。“但没有告诉艾薇。以前，她是弗朗西斯卡·托雷斯，在科学理事会做技术员。我猜科塔萨尔认识她，至少是顺便认识的。她正在经历什么，也许是爱情生活上的糟心事；也许是她一直想成为一名舞蹈演员，然后意识到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后来她开始喝酒，工作时也带着醉意，而且暴躁。那天，她甚至都没能回家。内田与科塔萨尔和安全部负责人举行了精简的纪律听证会，他们在她清醒之前就把她关进了‘高墙’。”
吉姆看着那张脸。它很光滑，不过不是因为年轻，像是浮肿。那个女人……“催化剂”……弗朗西斯卡张开嘴，好像要说话，然后又闭上了。
“在杜阿尔特追捕艾薇并把她带到拉科尼亚——诚然，这是你的建议——之前的大约五年里，这个女人正被原分子吞噬，现在仍在吞噬中。我们对它进行控制，防止它像以前那样自由生长，但我们不给她喂食。我们不为她剪发，她不用上厕所，不用睡觉。我们时不时地给它照射几个小时的强辐射，就这样。从哪种意义上来说，她都不是人类了。她是一个披着人类外形的原分子异物。”
吉姆试图喘口气。
“我不骗你，”法耶兹继续说。“在正常的道德委员会看来，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都已经超越了科学道德，也超越了人类道德。我很确定，我们正在超越以往的反人类罪行，而且可能还会更糟。”
吉姆点点头。“我理解。”
“无意冒犯，但是你理解不了。”法耶兹说。“我不想成为做这事的人，也真的不想让艾薇成为做这事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由科塔萨尔或者内田做这事。他们认为这些对弗朗西斯卡·托雷斯是好事。我不想让他们管理。如果这是他们的实验室，他们不会让阿赞和他的新朋友特蕾莎一起，笑着看狗屎被冲进真空。他会被关在盒子里，就像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一样。需要的时候，他们把他拖出来，用完了再把他放回去，就像工具箱里的螺丝刀一样。所以是的，你把我们束缚在这里，做些上帝永远不会原谅我们的事。但是每当你对此感到心有不忍时，请记住，其他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更加糟糕。”
三天后，实验室准备就绪，吉姆还在思考那个问题。实验室里一团凌乱，墙壁和地板上散布着电缆，由金属丝和扎带固定。第二个医疗床——为艾莫斯准备的——倾斜了30度，以便为连接它的传感器阵列留出空间。这里原本井然有序、干净、清朗、是精心设计的，就像吉姆入伍前的卧室，只是地板上的衣物少了一些。拉科尼亚船员们的声音高亢又紧张，没有人看他一眼。自从“罗西”号停靠在“鹰隼”号上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被忽视很容易。真的有人注意到他时，他又因妨碍他人而心生烦恼。
“如果你感到不舒服……”艾薇在说话。
“我很好，”卡拉回答。她穿着一条紧身的医疗服来保暖，接触传感器固定在适当的位置，通过一个精细的网格矩阵，在潜入时开始扫描。她像游泳比赛中的运动员，一样的努力和专注。“我想要潜入。我准备好了。”
他觉得艾薇的表情有些许变化，但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哈沙安·李是艾薇的副手，他正把艾莫斯固定在另一张医疗床上。这个大个子穿着一套和卡拉相配的衣服，不同于女孩的专注和坚定，他微笑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盯着吉姆，艾莫斯开口说话。
“嘿，舰长。你来现场观摩了？”
“我不确定有多少可供我看的。”
“我真的很喜欢这套衣服，”艾莫斯说。“非常合身。”
“如果不想做，你只需要说出来。你知道的，对吧？”吉姆说。
“请别动，”李博士说。“我正在努力排布传感器。”
“对不起。”艾莫斯说，然后转向吉姆。“你不必担心我，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等等，你说真的？”
“请平躺下来。”李博士说。
艾莫斯高兴地竖起大拇指，按照要求换了个姿势。吉姆后退，靠着墙漂离。在走廊的门口，奈奥米漂了进来。她的头发向后梳起，一脸阴沉，当她看到他时，表情柔和下来。
李博士响亮的声音响起。“最后一次全部检查。最后一次。”
房间里的行动没有加快或减慢，但还是有些变化。吉姆找到一个把手，稳住自己。艾薇漂浮在他旁边。
“你准备好了吗？”吉姆问。
“我只希望这能有用。如果这些都白做了……那就糟糕了。”
“最后检查通过，”李博士宣布。“下面听首席研究员的指令。”
他看向艾薇，艾薇点点头。
“一切就绪，”李说，吉姆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满意感。“现在传送‘催化剂’。”
医疗床上，卡拉放松下来，艾莫斯闭上眼睛。
by 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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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22.5.12，22.5.13，22.5.14
校：22.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