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天那么短,思念却很长


    有时候回头去看过往的一段记忆,就像某天清晨睡眼朦胧地瞥见镜子中的自己,邋遢,可笑,油光满面,素面朝天,带着些许尴尬,却又必须安然地接受。

     

     文/周宏翔

     

    因为南方下大雨,香港飞上海的飞机一直处于delay的状态,我和侨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减肥情况如何,侨没有理我,我想她一定臭着脸看着墙上贴着那句“胖子是没有前途的”的豪言壮语跺脚。摇摇晃晃到飞机落地,睡醒开机,看见侨回的短信,“天津今天下大雨,上班的时候滑倒了,幸运的是没有摔伤。”

    我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是因为肉太多了吗?”

    然后侨便再也没有回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依赖一个人,好像烦恼的事情都可以丢给对方,有时候被对方自嘲垃圾桶一样的存在,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黑夜里起床上厕所,忘记厕所门关着,没有开灯所以撞在了门上,痛得直跳脚,撒完尿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撞到门板上了”,想必对方起床的时候一定会因为一天开端有如此的笑话而整天好心情。

    这是我和侨分开的735天,期间,我们没有再见过一次面。

    第一次见侨是在大一入校的第二周,她穿着宽大的连衣裙站在教室走廊化妆,脚下的高跟鞋明显不合脚,她回头刚好撞见上课快要迟到的我,跌跌撞撞像个无头苍蝇,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我急急忙忙抓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408教室在哪里,侨很仗义地说,走!我带你去。她领着我堂而皇之地闯进教室,然后陪我坐下来,当老师开始讲课的时候,我才知道这里上的是计算机基础,而我要听的是无机化学。侨说,知识不分高低贵贱矮丑挫,上什么都是学知识,何况是你自己跑错楼。我也不好意思错怪她,结果我睡了一节课,同时因为缺席被无机化学老师无情地记了名。

    或许是侨的江湖侠气感染了我,又或许是我弱不经风激发了侨的母性,总之,那次之后,上天鬼使神差地让我们成了朋友。

    炎夏的晚上我和侨坐在黄兴路步行街的人像下面,吃着涂满辣椒的烤肉串,深夜的长沙是出名的不夜城,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出入夜店的男男女女让整个城市流光溢彩。吃完十串之后侨说不能吃了,她站起身,把手上剩下的全部塞给我,说:“你要多吃点,瘦得风都能吹倒,我真想割点肉贴在你身上。”我笑她已经胖成猪了,侨没有搭理我,伸了个懒腰,我居然听见衣服开缝撕裂的声音,然后侨大叫了一声,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后背走光了。

    那天我们很尴尬,因为我只穿了件短袖,最后我脱了衣服裸着上身,看着短袖系在她虎背熊腰的身上,我说要是城管来把我拉走,你要给我赎出来。侨转头没看我,朝着步行街上的人群大喊,快来看啊,裸奔了!然后我傻了眼,侨就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看,瘦得跟排骨,裸都没人看。结果真把城管叫来了,侨拉着我就跑,跑到我那件短袖也掉了,她后背开着缝,我上面裸着身,两个神经病在夜里狂奔。

    从第一天认识我开始,侨就觉得我再不吃肉就要变干尸了,中午在食堂碰见,总是打两份饭,推一份给我。侨的饭盒里只有青菜和豆腐,我说,你吃这个也会长胖,看来是没救了。侨瞪了我一眼,说,喜欢我的人才不会在乎我胖还是瘦,我干嘛要为那些不喜欢我的人减肥。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说,你加油,祝你早日找到心爱的人。转头一想,问,你那个高个儿帅哥呢?

    和侨认识不久那会儿,学院里组织的交谊舞培训班,我鬼使神差地报了名,同寝室那仨那段时间特别迷恋桌球,丢我一个人在寝室闲得无聊,本想打着学舞的幌子去结交女孩子,没想到,又遇见了侨。

    侨穿的是波西米亚风的大摆裙,只有这样的衣服才能掩饰她的肥胖。灯光下的她仰着头,看起来趾高气扬,那时候我们还不熟,但是我记得她就是带我走错教室的那个女生,她喜欢浓妆,喜欢贴假睫毛,喜欢大摆裙。

    我坐在角落,看她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等着男生去牵她的手,眼看着站台上的女生一个个被牵走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中充满的是却是自信。整个大厅最后就剩下发呆的我,和站立的她,培训老师看了我一眼,我想还是可怜可怜她吧,结果中途窜出来一个高个儿男生,牵了她的手。她一点也没有动容,表现得理所当然,当时的我真想哈哈大笑,结果被老师叫到了身边,最后我因为发呆没有及时去牵手,导致舞伴不是小姑娘,而是年满四十的舞蹈老师。

    后来和侨说起,倒有些偷鸡不成的意味。侨说,目的不纯的行动往往都会被现实倒戈。我说,那你目的是什么?侨一本正经地说,学习舞蹈。我笑得八块腹肌都要出来了。侨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我实在是不愿意看她那认真的表情了,简直让玩笑无法进行下去。我说,够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去减肥。不知道是不是我一针见血地拆穿她,她气急败坏地说:“胖子也是有自尊的好吗?”

    话题再回到那个高个儿男生身上。经过那次交谊舞,高个儿确实约侨吃过几顿饭,但据侨说,没见几次面,那个男生就和侨称兄道弟起来,最后认了侨做妹妹。用侨的话来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干哥哥干妹妹,干你妹啊。果然没多久,那个男生交了女朋友,侨便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

     

    后来举行交谊舞比赛,侨问我要不要参加,我说没舞伴,她说她啊,我笑着说,你太胖,抱不住你,怕你到时候摔地上。侨没好气地说:“一个大男人,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真不害臊,自己没肌肉,倒嫌别人胖。”当场我如鲠在喉,看着侨华丽地转身,我还真有些难为情。

    为了打败侨的鄙视,立志要进化成猛男的我,大一结束的那年暑假,我应召去东莞打工。嘴上说一方面暑假漫漫实在无聊,一方面想看看社会到底长啥样,实则就是想一个暑假回来让侨刮目相看。清晨五点的长途汽车,装了一拨人,侨比我起得还早,提着一大麻袋东西站在汽车门下面,看见我就说:“我听寝室姐们儿说东莞打工可苦了,你这小身板儿过去搬砖可别累死在那儿。”

    我说:“呸呸呸,你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侨也不接那茬,把提着那大麻袋递给我,说:“这些干粮你拿着,这一路车要开两天,可别饿着。”

    望着那大麻袋,我小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地感动起来。

    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小样儿还会感动?”

    我哽了一口唾沫,别过头上了车,“谁他妈感动了!”

    侨指着我说:“谁感动谁小狗。”

    打工过程确实挺苦的,早夜班三班倒,好多同去的同学半途受不了都回家了。用工头儿的话来讲,当工人就得适应“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的生活。回到员工宿舍,看着侨给的那麻袋,竟然有些想她。我安慰自己说,肯定是她身板儿太大,把我的记忆都塞满了。

    暑假的尾巴上,我打长途电话给她,吐槽打工生活,侨一直不说话,最后挂电话的时候,她气呼呼地说:“你大半夜就是叫人来难过的吗?你知道我难过一分钟得付多少钱吗?你打工那点儿钱付得起吗?”我也没在意侨的话,权当玩笑,回着她说:“给你那么多钱,你能开发票吗?”一个呵欠,眼泪汪汪,匆匆挂了她电话。

    在学校的时候,我嫌侨像我妈,大晚上打电话给她出去吃夜宵,我一手拿着手抓饼一手拿着钱包,后来渴了又买了一瓶水,侨说看着我心累,便顺手帮我拿了钱包和水,我吃几口手抓饼,她又递水给我喝。入夏买了西瓜,总是在寝室切好,然后打电话给我叫我到楼下,送来的半块西瓜还会附送钢勺,和我坐在男生宿舍楼下,等我吃好西瓜,她也被蚊子喂饱了,然后叫我把钢勺还给她。冬天的时候她偷偷买了个电热杯在寝室用,问我要不要喝粥,以为她开玩笑,结果真的炖了黑米粥过来。一来二去,我都忍不住叫她“妈”,侨却一脚踢过来,说,我有那么老吗,最多也只是胖而已啊。

    大二那年,侨宿舍的姐们儿都恋爱了,单了侨一个人。侨说,她等不来白马王子,自己就要成驯马的女汉子了。我说,驯马也挺好,累点能减肥。侨说,你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来。我说,因为我永远成不了狗。一对单身男女坐在操场边上,映着夕阳,你一言我一语,想想也挺好。侨才吐露心声,我就一盆冷水泼过去,好什么啊,大胖妞和营养不良永远成不了偶像剧。

    想不到的是,没多久我也恋爱了,和学校门口那奶茶妹欣欣走到了一起。一谈恋爱就请大家吃饭,宿舍兄弟一伙人,我也叫上了侨。那天侨显得很开心,一口气就喝了半箱啤酒,喝到后来直接吹瓶儿,侨对欣欣说:“你眼光不是太好,看上了个营养不良,但你品味不错,选了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侨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却有些害怕看她,欣欣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侨就笑了。

    以前算命的说我是桃花命,遇到女人,都会对我很好。不管是侨,还是欣欣。在我恋爱的日子里,侨一下子凭空消失了,她不再打我电话,也不再约我吃饭,甚至是上公共课,我都找不到她的影子。和欣欣在一起的日子,我聊天的内容居然脱离不了侨,说她这样不好,那样滑稽,直到某天欣欣问我,你是不是特想她,我竟然吐不出一个字来。

    某个周末我去旧货市场买四六级的资料,居然撞见侨在路边摆摊卖手织围巾。我走过去嘲笑她,说大热天有谁来买围巾?侨没有接我的话,扔出一本账本来,那一个月的收入居然够我两个月的生活费。侨说:“你不需要,不代表别人不需要,你看不上的东西,还能剥夺别人喜欢的权利?”侨说话丝毫不客气,我只有笑着祝她生意兴隆,她说:“你呢,和女朋友还好?”我说:“挺好的。”她说:“那你还不照顾我生意,帮她挑一条?”

    其实,我和欣欣的爱情并没有我说的那么客观。欣欣对我的无微不至很快让我感受到了压力,她越是付出我反而越不适应。终于有一天,我和欣欣提出了分手。然后看着她哭了一路。那是我记忆中做过最残忍的事情,我送欣欣到楼下,她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蹲在女生宿舍楼下,昏黄的灯光打在我身上,特别像一支伤感的MV。我打电话给侨,十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应,最后我发了一条信息给侨,我说,我分手了。侨才问,你在哪儿呢。

    分手的那个夏天,侨骑着单车把我载到学校老远的大江边,我说我心里难受,侨也没有安慰我,居然给我围了条她自己织的围巾,原本燥热的夏夜,我差点暴跳如雷,我扯下来扔在她手上。侨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是夏天,你就嫌弃围巾,但是冬天一到,你就想它了。”侨捏着围巾,望着江,我居然有种错觉,觉得她瘦了。侨说:“我不买酒,也不劝你,你要真觉得舍不得,明天一大早当没发生过,把她追回来,你要真觉得不合适,也就不要假装难过了,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虚伪。”

    我不喜欢侨那么直接,但又特别佩服她这种性格。她让我难堪,但是更能让我看清我自己。

    我和侨又恢复了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生活,竟然让我轻松了很多。有天欣欣发信息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侨?我说,不是。欣欣说,那为什么你和她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开心?我说,或许就是因为不喜欢才这么开心吧。

    大三的那个期末,我和侨说我要去图书馆温书,闭关一周不可打扰。侨说,你大学三年都作弊过来的人又要装什么13?我说我不想浪费大学最后的青春,侨说,你这种学渣去占学霸的座儿,你好意思吗?

    那天我吃了早饭坐在图书馆里,正假装感受着学习的氛围,刚想把自己融进去,小腹就开始胀痛起来。我以为是自己早饭吃多了,谁知道越来越痛,我蹲在地上快起不来,拿着电话就给侨拨了过去。侨还揶揄我怎么装13还有空打电话,我却已经没有力气发声了,我说我快不行了,在五楼呢。说着就快痛晕过去。

    侨在五分钟后出现了,她二话不说就把我往她身上一扛,三五步跑到校医院,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在病床上打滚,校医说,这看着像是急性阑尾炎,这儿可治不了。侨冲那老校医吼了一句,治不了你当什么医生。驮着我就往校门外跑,那天长沙有四十度,我贴在她背上,感觉到她浑身冒着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甚至非常吃力,但是她依旧把我背着。后来到医院,挂号,打点滴,查血,照片,我一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但却一直能感受到侨在我旁边,最后查出轻微尿结石,医生给我打了针止痛针才让我稳定下来,侨虽满脸疲惫,却还是笑了我一晚上。

    侨坐在我旁边,问我,为什么那时候想到打电话给她?我说,没有为什么,大脑闪过的第一反应就是她的名字。侨说,要是我是和那些公主一样娇滴滴的,怎么能把你送到医院来。我说,我知道你不是啊。侨这次没有生气,给我倒了杯水,扶着我的头让我喝下去。

    “喂,我想问你……”后半句她却咽了下去,“你说吧,问啥?”侨放下杯子,“你就那么歧视胖子吗?”我瞪着她眼睛看,闪烁的大眼睛让我有些动容,“不歧视啊。”侨憋着嘴,“那你怎么总是带着嫌弃的语气?”我被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了,“那是为了让你蜕变成长变成更好的自己啊。”侨吐了口气,“那真是谢谢你的好意了。”

    大四那年,我回了重庆,侨回了天津,还没毕业,已经有了各奔东西的趋势。侨说,找不到好工作她就不回学校了。我却懒在家里骗吃骗喝,好吃懒做。或许上天眷顾我,返校之前居然落实了工作。返校的时候,侨已经在寝室搞论文了,据说她已经被大公司录取了。说来竟让我有些羡慕,心里却对自己说绝不在她面前显露。

    我打电话给侨,侨却闭门不出,说有事。我想着这女人怎么了,是不是生理期来了。一个人在学校竟也无聊,和宿舍哥们儿几个除了喝酒也无他事。眼看着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了,侨竟然就这样躲起来,论文答辩完,我就买好了返程的票,我给侨发信息说,再不露面我就走了。

    深夜,侨打电话叫我下楼,我在走廊就看到她胖胖的身影。侨说:“陪我吃夜宵去!”

    我跟着侨走在校门口的小吃街上,她把每个小吃都买个遍,我们坐在校门口的石狮子旁边,侨就塞给我,叫我一起吃,我说:“明天我就走了,你也不表示表示。”

    侨瞪了我一眼,说:“不是请你吃东西了吗?”

    我说:“你这段时间都干嘛去了啊。”

    侨说:“忙啊。”

    我说:“算了,懒得追问了,我回重庆了,你有空也来看看我。”侨咬着嘴不说话,我又说:“以后没人监督你,你还是不要忘了减肥啊……”话还没说完,侨突然大叫一声,她把吃的都扔一边儿,抱着我用力哭,毕业前夕,多少情侣站在宿舍楼下相拥而泣,但我和侨并不是情侣,我心里一样难过得一塌糊涂。

    哭了五分钟,侨一手抹干了眼泪,说:“后事儿交代完了,走吧!”

    分别的748天,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本子,我和侨说,我来天津看你吧。侨一边说好,一边说,你别来了。我说,怎么着,你还怕见我了啊。过了很久,侨才回了一句,那你几号到,告诉我一声。

    最后的最后,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但依旧彼此发着嘲笑对方的信息。

    侨顿了许久,说,这么久的时间里,每个人都在变,日子一长,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对于女人来说,要么变丑了,要么变坏了,但在你心中的我,却只有胖瘦这样单纯的变化,我竟然傻乎乎地想哭了。你是永远胖不了的瘦子,而我也是永远瘦不了的胖子,好在我们都和当初一样,就如你说的,永远也成不了偶像剧。

    我合上手机,嘴唇有些颤动,这么多年,遗憾的是我们终究没有走到一起,庆幸的是我们永远不会有分手的一天。我们的回忆都在那些年的夏天,分开后却仍旧参与着彼此的人生,因为到现在我们也没说出口那句“再见”。

     

    文/周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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