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庄子和蔺且就言论和风吹万窍的区别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庄子用手指向窗外,窗外树枝摇曳,树叶在秋风的吹动下寂寞的飘落下来。庄子说,“风吹树叶飘落,这是风吹的特征,但是,树叶飘落也仅仅只是风吹的一个特征,风吹万窍,万窍各有各的不同,有叶落、有花落、有万物落,其所指向是不特定的。”
“言论不同于风吹,言论有内容,言论有具体的指向目标,言论有具体的表达含义和情感。就像我俩现在坐在这儿讨论,其言论就是具体的指向——话语和风吹的区别。”
庄子继续发挥道,“可是,有时候我也很迷惑,因为我感觉言论在很多时候又没有具体的表达内容,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论断,这样的论断能够代表什么呢?这能称之为言论吗?还是断然否定这样的言论?有人说,事情总是越辩越明,老子却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无谓的辩论在现实社会中却大量存在,这样的辩论不要也罢。”
庄子抖抖宽大的袖袍,好像要把理不清的思绪挥之干净。他看着蔺且,反问道,“是不是道隐藏起来世间才有了真伪?是不是言论隐藏起来世间才出现了是非?是不是道如同昙花一现就不复存在了?是不是言论明明说了出来却又得不到认可?唉!老子说道隐无名,我却认为道隐小成,言隐荣华。因为,道在世间出现过,只不过现在的人们总是将目光盯住小利益,没有大格局,没有高瞻远瞩的胸怀。所以,世间才有了儒家和墨家的是非争辩,儒墨两家都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对方的观点是错误的。都肯定对方不赞成的观点而否定对方赞成的观点,这其实就是典型的故步自封,如果他们能够抛去是非、成见,坚持遵照事物的本质规律去看待问题、去做事,那么,道也就重回人间了。”
蔺且说:“道隐于小成是指人类有了一点成绩就把道遗忘在九霄云外了,那么,言隐于荣华指的是什么?”
庄子说:“上古时代的人们满怀朴素的心思,说的都是实打实的话语,现在的人们整天忙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名夺利,基本上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说的都是极尽浮夸、虚华之词,真实的言论都已经被深深地隐藏起来了。”
庄子意犹未尽,进一步发挥道,“如果我们能够像大鹏鸟那样飞上九万里云空,俯瞰九州大地,我们会发现事物没有彼此区分,大地只是一个整体,没有江河湖海的区分,没有高山平地的区分,没有森林平原的区分。按照这样的逻辑,我们还能够说世间有你我之别吗?还能够说事情有是非对错的区别吗?这不过是人类作茧自缚罢了,人们走入森林深处,只看见一棵棵高大的树木却看不见整个森林,眼界不够啊!”
听到这里,蔺且忽然想起来什么,就追问道:“老师,您的这个观点和您的好友魏国宰相惠施的方生之说观点很相似啊!”
庄子说:“是的,方生之说主要内容就是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对立双方总是同时存在,或者说双方事物都是并存的,例如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是指一个人脱离母体出生就意味着走向死亡的最终归宿,同样一个人失去了生命就意味着另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
“推而言之,人们做事的时候,站在一个角度看,可以做,是对的;站在另一个角度看,不能够做,是错误的。所以,圣人深谙此道,圣人依循道的本质做事,不拘泥于彼此,不拘泥于是非。”庄子说到得意处,禁不住摇头晃脑起来,“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蔺且听到这里,对庄子说,“老师,我有些明白了。世间的任何事情都存在对立统一的矛盾体,有彼必有此,有是必有非,彼和此都有各自的是非观。如果我们把眼光只盯住彼,只看到彼正确的一面,那么此就消失殆尽了吗?如果我们把眼光只盯住此,只看到此正确的一面,那么彼就消失殆尽了吗?显然不是,一定是既要看到彼此两个方面,又要把彼此作为一个整体看待,这才是道的关键所在。按照道的规律做事,才能够使社会长久的良性的发展下去,只要有人类,是非永远都不会消失。我们长久存续的秘诀就是遵道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