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那就是我喜欢上一个人。但这个秘密其实算不上秘密,它只是因为无人关注而被隐匿起来。
那个人啊,叫周墨。
我的半边脸上,有一块连着脖子的紫红色胎记,大块,并且嚣张地耀武扬威,恫吓着每一个看向我的目光。不过没关系,正因为从小便是如此。孤独者便会与孤独和平相处。
他们说,诤友便是明镜,我并不需要镜子,便也不需要朋友。我留很长很长的头发,穿着盖住脚踝的裙子和高领的上衣,如果能有一个面具,那便太好不过了。
不过你们放心,我也不是经常被欺负。那些爱欺负人的家伙,是看不上我这样的弱势群体的。毫不反抗,就代表毫无成就感。霸道者自然不喜欢这种所谓之功。
我知道自己和大部分人都不同,但唯一一点是,我也喜欢周墨,就像我跟他们,都不喜欢读书一样,顺其自然。
因为,大家都喜欢周墨。而我在其中,自然不算平凡,而是,连平凡都不如。
嗯,那时候啊,我只是知道周墨而已,并不认识他。但我想,他也是知道我的吧。我们就像是一条线的俩端,我在最下,他在巅峰。饶是这般,隔着千山万水,访君难。
我一个人在黄昏里读书,黄昏的风和清晨的区别,便是急速里带一点温柔,带一点太阳的气息。
我读【巴黎圣母院】,里面有一个形象糟糕的敲钟人,听说有天使一样的心肠。
可人们总说相由心生,所以总不信面目丑恶的人,会有一颗好看的心肠。所以他们讨厌我。
讨厌便讨厌吧。并非自暴自弃,而是总是要学会在逆流里心安理得地生存,只是退让着,逃到一个人的角落里,也算换得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安宁。
是安宁还是被迫的孤独,我们无需争论得太清楚。
所有人都喜欢热闹,离开一寸光阴都不行。这倒是让这个好地方,成了我一个人的乐园。而今天,嘈杂声却漫到楼顶来了。嗯,也算不得嘈杂。只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本该是清丽的嗓音,却有点儿歇斯底里的作派。哎,等等,我好像听过这个声音....没错,是广播台每周四播音员杨亦子的声音,她在里头有个很好听的艺名,唤作绿萝。绿萝是藤本植物,常绿,长在热带地方,缠绕性强,喜光,如同翠色浮雕,自是自然界的艺术品。我曾见过她,本人亦是如此,艺术品一样的外表,声音温柔如天籁,普通话说得跟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似的。
而此刻,她在不远处我看不到的地方,和一个人争执。
我紧张起来,我有很强的第六感,只是每个孤独个体的擅长之处。我感觉那个人是一个于我而言有所意义的人,这时候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
绿萝似乎离开了。可是隔了十多秒,有另外一双脚步声,却越发清晰起来。
我躲在栏杆处,那里晒着一块孤零零的被褥。又灰又旧。不过承蒙阳光垂怜,照下来的光线,挽救了它不可救药的丑陋。
来人便是周墨。
往日里如同松柏一样挺拔的身材有点丧气地佝偻着,他的第一眼并未看到我。怀里捧着一个巨大的KFC的袋子和两罐啤酒,然后背向我,盘腿坐下来,背影融进夕阳里,看起来真忧伤。
他的故事是大家都知道的。因为喜欢他的女生总是忙不迭送地说着绿萝的坏话,对话往往便是“她哪里漂亮了?我怎么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
呵,少来了,我只图长得正常一点,不要落太多异样目光在我身上已是苛求,她那样的,还算是不太漂亮?那世间的美女,果真是比被捉到的外星人还少了。而那些喜欢绿萝的男生,总爱和周墨叫板。篮球上,足球场上,学业上,比赛上,可总是败下阵来。
这个世界上啊,有些人,便是天生的赢家。
即便此刻落在我眼里的一幕是有些许挫败的,那又何妨。总要及时调味下,让人知道珍惜。
他是失恋了吗?不不不,不可能吧。
我想还是不要打搅他了,捧着书想偷偷潜逃。听到他打开啤酒的拉环,然后往身后一送。
“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周墨说,听到过有句话吗?不要向任何人诉苦,因为20%的人不关心,而另外80%的人听到会很高兴,我摇头说,起码我是那可以忽略的千分之一,我会很不高兴。
然后我望着远方的天空,喝一口啤酒,不过吧,我若是向人诉苦,那是100%的都不关心。
周墨说,哦?我倒是很好奇。那我便也做你的那1%?
可是我的苦跟这地平线一样长,要是要说,说到老都说不完的吧。
这时候天空有一轮月升起,晚自习已经开始,我们没有下去上课,而是寂寞地喝着酒。
我也渐渐放下防备,你看吧,夜晚就是这样的,可以提高羞耻心。
借着月光我看到头顶有一汪蜘蛛网,黑色的,或者是红色的蜘蛛正缓缓挪动着。
天地之别
大抵就是我与周墨的现实。
周墨并没有说太多,但从细枝末节我明白了,是绿萝劈腿了。虽然当时我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舍得这样做,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不是所有16岁的女孩都是只想着好好学习,有一个一心人陪自己好好学习就最幸福。他们想要的,除了目光流连外,还有很多东西。比如....那些腻得发黏的宠爱。
这些,都是周墨无法给的。他的指尖那样干净,面目那样清爽,又怎么会给那些看似浮华的甜言蜜语呢。不过,很庆幸的是,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长成多大的姑娘,看过多少沉浮和人性黑暗,我依旧不懂,为什么那些人,要舍弃干干净净的生活。
我所想要的,只是一个丑陋的姑娘最简单的梦想,干干净净地生活,有一个爱人,就足够了。
周墨不止带了两罐啤酒,原来他是想和绿萝一起过个简单的生日的。可是绿萝却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负气走了。
17岁的周墨不太会哄人,但我总觉得他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傲娇,他甚至非常谦卑。
起码他能容许我坐下来,愿意叫我这“长得很难看”的陌生人,跟他一起喝啤酒。我便已经不能不感激涕零了。可是我还是那么不安,我问他,周学长,你看到没有看到,我脸上的.....
他一直都未直视过我的脸,以至于我觉得他被失恋冲昏了头,若是一看清楚我竟是那么的不好看,他会不会下一跳?
而周墨却定睛看着我,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我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
那个在巅峰的家伙,称赞了我。
他说但是你的眼睛很好看啊。
我惊喜地几乎要落泪了。
我没告诉周墨,我家有一个小卖铺,长年供应啤酒。我没呀开水喝的时候,就喜欢拿一瓶,喝得昏昏欲睡,便觉得没有愁苦了。我家里的人是那样的现实,他们为了生下我这个女儿而苦恼不堪,可是父母俩个人再也没有也不能生下第二个孩子。说简单一点,就是我的双亲,也不喜欢我。
不过,我已经不介意了。
“你说,是不是没有体会过开心的人,是不会懂得伤心的。尽管她每时每刻都在伤心,可是因为不知对比,却也没有知觉呢?”我问周墨这句话的时候,周墨已经靠在栏杆上睡着了。他连伤心都是纯粹好看的,没有青春期的犀利逼人。
待到绿萝上来找他时,我早已经逃走。
周墨啊周墨,酒醒你便不会记得,有个长得很不看的女孩喝了你三罐啤酒,听你说了很多话,她的脸上烧得那么厉害,使得那块红色的胎记变得不那么明显了。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依旧是恐怖的,没有区别。
她和你啊,依旧是月亮与红蜘蛛的区别。
听说是周墨提的,而绿萝却执意要离开播音站,因为周墨是播音站的站长。
周四倾听内心的声音,便缺了人。
无人播音的日子,学校里总是嘈杂,许多人讨论着周墨和绿萝的花边新闻,很多女生摩拳擦掌。听说绿萝和外校的一个男生在一起了。那个男生拿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高富帅。
可是我觉得没有人可以比得上周墨。绿萝,一定会后悔的。
“春羽。”周墨在周四的傍晚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得回头,亦或者看看周墨,抑或看看我。
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气氛。
我慌乱地夺门而出,下意识掩住自己最狼狈的侧脸,待到人少去时,才抬头怯怯地问,有什么事吗?
周墨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搜寻着他脸上露出的失恋的痕迹,无果。
周墨说记得我的声音好听,便来邀我去填补空缺。
你们是知道的,我害怕与人相处,如同惊弓之鸟。可是周墨的请求,我不能拒绝。
而当我接替这份工作的时候,声音发抖,抬眼看到一旁替我换配音带的周墨的笑容,内心一片温柔。
而我一个人的生活,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其实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成为留言的风口浪尖的。而是会成为一种谩骂的映射。
比如对一个妄自菲薄的女生说:“你以为你是程春羽啊。”
再比如在恐吓别人时说:"小心我把你打成程春羽!"
我就是钟无艳的代名词,不自量力地接替了夏迎春的班子。
可是不要以为谈么就会认为周墨喜欢上了我。虽然偶有这样一俩句玩笑话,会觉得周墨被打击得太惨,所以被猪油蒙了心.......但大家都是明眼人。
我也不是笨蛋,我知道,周墨只不过是心肠太好,同情我,想把我拉出黑暗的孤独罢了。或者,纯粹只是因为我的声音真的还可以,所以采其长。
仅此而已,容貌有限,便不要在心里苛求。
我也渐渐话多,却依旧自有分寸,自卑地不敢多说什么。我多怕我的秘密,会被发现当作痴心妄想被周墨斩立决。
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周墨拉拢我的场合,却不好意思告诉周墨,我是害怕这些,会给他带来烦恼。
那段时间,周墨问我喜不喜欢童话。
我猛地点头。是啊,我喜欢童话。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满腹的童话。什么【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小红帽】,我都倒背如流。
周墨说,那你说一个吧。
于是我说了【莱伊拉三姐妹的故事】。说到’会说话的鸟·奏乐树和黄金水‘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虽然觉得很傻很天真,可还是希望,如果真的能找到这三样东西,那便真的可以颠覆现在找到幸福,该有多好。周墨说,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C区,给那些孤儿还有贫民孩子,讲故事?
我楞在那里,手不自觉地抚到脸頬上的胎记,紧张地说,可是你看我长得这样像个巫婆,不吓到他们已经是好了,要不,我们用广播似的方式给他们说?
周墨哈哈大笑,春羽,你是那么不自信吗?
我摇摇头,我并非不自信,而是有自知之明。你知道吗?有一次街上看到一个小朋友,她看到我的脸就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跟看到个怪物似的。
说起这些,我还是有那么点伤心的。可是看到周墨的眼神,只好装作神态自若。
“你放心,这个我有办法。”周墨胸有成竹地说。
承蒙周墨的帮忙,我渐渐敢在人群里说话了。他们因为我成了播音站的播音员,待我竟也客气了许多。只是,人群中唤我为丑八怪的人,还是有的。
不知你们信不信,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接纳了这个名字。别人一提这三个字,我便如同惊弓之鸟,到最后,竟也成了习惯。只是周墨唤醒了我的自尊和要强,我变得有些脆弱起来。
那一天本是习以为常的事,我站在学校门口买奶茶时,正碰上一个特别不喜欢我的男生。
他大抵是过于无聊了,又在门口揪着我的马尾不放。
“哟哟哟,程春羽,你的头发倒是长得够长,不过长在你这张脸上真是浪费啊。”
我笨不该理他,甩手走人,可是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反驳他一句:“你这样做,很没有素质。”
“我没有素质?呀,丑八怪!我今天一定要为民除害!”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拽到了旁边的弄堂里。
当然,我拿这件寻常事出来说,是因为周墨恰巧出现在这个事件中。并且预备见义勇为。
我本该也装作孱弱地躲到他身后,因为我也许一辈子不会再有被英雄救“美”的机会。饶是那美字与我无缘,英雄也会退避三舍的。
可是周墨方才站到我身边来,那个男生边恶狠狠地说,靠,你还找帮手?就凭你?
周墨说,你放开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我忽然阴阳怪气地说,我奶奶说,我身上这个胎记是恶魔赐的,你今天碰到它了,你小心点,晚上做了噩梦,不要怪我。
他慌地缩回了手。哎,十六七岁的年纪,这样的无稽之谈,却还是相信的。那段时间学校里流传着吸血鬼的传闻,为此吓到夜不能寐的大有人在。
所以,我取得了胜利,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的“英雄’道谢。
周墨,谢谢你,纵然是我自己解决了这个麻烦。可有你出手,我心里的感谢和激动,无法言喻。
这一片区域里,有一个占地狭窄的孤儿院,周边便是贫民区。低矮的楼房,却有古老的高树挡住阳光去。唯有一块大空地上,有一些陈旧的游乐器械,亦有阳光拔一小块进来,是在是上帝忘记眷顾的冷宫。
看着我有些心慌。我曾觉得自己不幸,但好歹我双亲皆在,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从未在衣食上苛待我。
滑梯边等着的五六个孩子,一看到周墨便迎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生怕吓到他们。却听他们叫我,天使姐姐。
我吃惊地蹲下身来,顿时忘记了防备和自卑。
哥哥说,你是天上的天使,因为私自下凡所以上帝为了惩罚你,在你脸上涂了一道虹,作为天上的印记!
小女孩稚气地说着,一边还伸出手来,触摸我脸上“天上的印记”。
我望向周墨,他并未看向我,而是替一个满脸是脏泥的孩子擦去脸上的污迹。
我感激得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天与几个孤儿们说了一下午的童话。他们眨巴着天真的眼睛,对被锁在高塔的长发公主同情万分,憎恨着那个对青蛙王子下诅咒的巫师,听到毒苹果时,吓得捂住了嘴巴。
后来我才知道,周墨经常来给这些孩子带画册,说故事,教他们读书写字画画。
我忍不住说,你真的,很善良。
周墨却笑着回答我说,你的称赞我算是收下了。可是我总觉得,善良不正常吗?人本就该善良,不善良才是不正常的不是吗?
周墨,你无法想象我听到你这样的话时,心里有多大的震动。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仅仅是对那些孩子的,于我而言,更是受益匪浅。我忽然意识到,我除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之外,原来还是可以给别人带来除了麻烦和害怕之外的东西的。比如光明,比如美好。
这样的下午阳光,清清浅浅,如能永恒,该有多好。纵使你对我唯有友情,哪怕是同情,能谈这样一晌,已经是青春里,最大的馈赠了。
所以在这一个周四,我正播音,周墨在一旁换好录音带,给我端上一杯水时,却有人闯了进来。
是绿萝。
我不敢问周墨的意思,生怕打破了我跟他之间的生态平衡。我当然不奢求他能喜欢我。怎么可能呢?貌若潘安,怎会与钟无艳扯上暧昧关系。只不过是价值观相仿的知己,更多的,是他知我,不嫌弃我罢了。
而绿萝这番闯进来,一声尖叫,我慌乱却立马关掉了话筒。周墨想拦住她,她却指着我说,丑八怪,你凭什么取代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
绿萝那日醉酒,所以才会失控。周墨让我见谅,我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原谅的资格。都是实话。
周墨闲时便说起,我比当初他第一次谈话时已经开朗了许多。
他们依旧唤我为天使姐姐。
孩子中有个叫虹虹的,忽然带了一个同学过来,是一个有着嘟嘟脸的小女生。一看服饰打扮,便知道是个富人家的小孩。那小公主一样模样的小姑娘,很是惹人喜欢。她对我所说的童话入迷。
那天我讲了(莱伊拉三姐妹的故事)。
小公主仰着头问我,有了那三样宝物,那三兄妹才可以失而复得幸福的对不对?
我说,是啊。
周墨从新开的点心铺给孩子买来了点心。
我们围着小广场,在阳光下,当作童话的作料。
小公主忽然说,天使姐姐,我觉得你跟哥哥真的好配,我们这样,好像一家人啊。我不自禁地脸红了,有稍大的孩子起哄着说,哥哥跟姐姐在谈恋爱是不是!周墨的回答,却让我难过极了。
“哥哥跟姐姐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在谈恋爱。”
是啊,我痴心妄想着,哪怕是在他们的眼光里也好,可是周墨是那样亟不可待地撇清关系.....
也是,换做是我。一个长得那样好看的男孩子,怎么会愿意和一个钟无艳一般的女孩子,扯上暧昧不清的关系呢。
是朋友,永远都只是朋友。
其实我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吧,只是周墨,也许不管过了多久,我们都不会改变什么。你依旧是我的朋友,我所喜欢的人,却不可能,与我在一起。可是周墨,纵使我不断提醒着自己,能和你做朋友已很难得,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太不般配了。月亮与红蜘蛛,怎么能匹配呢?
小公主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想要妈妈回来,便执意要小虹虹陪她去。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
公安局找了一晚上,终于把两个孩子找了回来。只是小公主在过马路的时候被电瓶车擦到,摔破了膝盖。我和周墨赶到了小公主的家里,受尽了怪罪和白眼。
他们家那样漂亮,欧式风格,样样家居都价值不菲,干净奢华。且养着各种植物。周墨对着天顶的绿萝,发起呆来。那些被精心栽植的绿萝仿若浮雕一般美丽,脆生生的,像是曾经跟他在一起的女孩子杨亦子。但我又觉得杨亦子更该叫玫瑰,玫瑰虽有刺,叫他伤了心,却依旧是心里很重要的人。
小公主的爸爸西装革履,富贵人的忧愁和急躁。而她的奶奶脖子上佩戴着一串佛珠,满脸的皱纹,待见我时,“她长得那样可怖!是不详的征兆啊!难怪会惹出这样的事端,离她远一点!”她是这样夸张地喊着,念起了经来。我浑身战栗,周墨扶住我,他和人家争执着什么,我却已经听不清了,只记得小公主喊着姐姐姐姐,而周墨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望着周墨,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我说,周墨啊。放开我的手吧。这样不好。
周墨楞了一下,然后松开了。
其实我多希望他不放开,我便可以像个任性的女生一样,大哭一场。
周墨,你说你放开时,是不是也想着我是不详的?
即便不是天意,也在人为,我这样的相貌,是会给你带来很多的麻烦的吧?
童话,原来不一定是甜美的,是可以惹出很多事端来的。女巫不一定被打败,也许被诅咒的公主就这样死于诅咒。不会有王子拯救,也不会有好心的仙人指点迷津。
而我这只红蜘蛛,与你这月亮,并不应该走在一起。
直到周墨跟我说,小公主禁足结束,从家里跑到小虹虹家来。家里没有大人,孩子们很想要见天使姐姐。
于是便斟酌再三,也是对孩子们的不忍心。
小虹虹家的大人外出打工,只有一个奶奶,近日去走了远亲。
于是我们几人,在她家倒也乐得清闲。只是我心里还堵着。却不好让小公主发觉。
小虹虹家是两层楼,算是这一带家境稍过得去的。孩子很是可爱。还有几个孩子也过来了。我和周墨给他们做了一顿饭,尔后孩子们都玩累了。躺在地板上睡觉。
我和周墨在一楼的客厅里,相对无语。
周墨沉默了许久,忽说,不如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我别扭着应允,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周墨回过头说,喂春羽,你为什么不跟我并排走。
我笑了笑说,我是不详的,你跟我走一块,不怕被沾染霉运?
你怎么又变得妄自菲薄了。他苦笑了一下,忽然停下脚步来,退出了小半步,蹲下去。面前是一株繁盛的春羽,只是有些尘土,显得灰扑扑的,真不好看。
“春羽,看是你。”
“你可知道,春羽还有别名?”
“别名?”
“嗯,就叫小天使蔓绿绒。”
我心里忽然一阵暖流,舌头打结地问:“我问你,你心里头,最喜欢的花是什么话呢?”
“我觉得.....”
“是绿萝?还是玫瑰?”我亟不可待地打断了。
而此时远啊处忽然传来一阵呼救声,打断了我的发问。也成了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老房子因为电线老化而着火,因为是木房,火势蔓延得极快。周围的大人们不敢进去,只等着消防车来。
孩子们都还在二楼!此刻人声嘈杂,可是我还是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哭声!
我正要冲进去,周墨却按住我,厉声说,你别动!我去!
可是,我怎么可能在门口惴惴地等呢?你们知道我那时,是有多么自责吗?一定是我不详,才会害得他们遭遇这样大的灾难!
于是在周墨冲进火海后的几秒钟,我也毅然决然地冲了进去.....
火是那样的大啊,我无法形容那种恐惧和不知所措,凭着直觉上楼,可是火已经蹿上了我的头发.....
我那曾经被坏男生揪着是我不配长得头发,终于不再属于我了。
我只记得,被我拖出来的最后一个孩子,是小公主。她被我抱在怀里,除了头发被烧伤外,并无大碍。
我只感觉到浑身灼热得厉害,刻骨的疼开始蔓延,从脸颊蔓延到后背,疼痛让我失去了知觉,只记得在昏迷前,嘶哑着喊着。
周墨,周墨还在里面.....
我想你们也猜到了,是的,我失去了周墨。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喜欢的人。不幸中的万幸,便是孩子们都没事。
而我,因为救下了富家小姐小公主,颈部到脸部70%的三级烧伤。也是因祸得福,他们家人对我感恩带德,将我送到省城最好的医院,去医治。
那个人说,别害怕,我会让医生给你做最好的手术。你的每一寸肌肤,都不会比过去的差。
我躺在手术台上,望着外面的星辰满天。
所以,你们如今如果看到我,便不会再找到那块胎记了。
我不再是钟无艳,甚至有人用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听到的溢美之词赞扬我。
我知道的,周墨,你并不爱我。或者说,你并不专爱我。你爱你身边的所有人,你有一颗仁爱的心。可这些都足够我为你守一辈子的灵。陪着你的坟,老去,败落,长满了野草,不再有人过问。世人皆忘记你的美,就像世人皆忘记我曾经丑过一样,但很快,他们也会忘记我突如其来的美丽,忘记很多事,忘记风中未曾谋面的爱情,忘记上帝曾经许诺,善有善报。
没关系,我记得,就够了。
今天的故事,便说到这里了。请大家只当这是一个故事吧。也算是,我对你们的告别之礼了。
是的,亲爱的听众们,这是我最后一次主播这节目了。
我们的(童话时间),会有一个新的主播来接替。我希望你们能喜欢她。我马上要去藏区,听说那里有最纯净的天空,最纯粹的心灵和信仰。我会再那里做孤儿工作。我知道那里的生活是艰苦的,但是,心灵上的慰藉,对于我来说,是那么重要。这也曾是周墨的理想。17岁的周墨曾经对我说过。而我,也是践行他的诺言的时候了。
好了,按照惯例,现在我们接通听众的热线。
“春羽主播,你所说的故事,是真的吗?”
您且当作一个故事来听,也许会比较快乐。因为这是一个太悲伤的故事,我不想影响任何人。
“春羽主播,您这样公开了你整容的事,不怕对您的事业有所影响吗?”
我实在是对这些事没有所谓,在我的眼里,我永远记得自己是那一个脸上有胎记的丑女孩,纵使这胎记已烟消云散,却不能改变我。我是钟无艳,不奢望做夏迎春。
“春羽主播,那么您没想到过,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吗?”
于我们而言,每日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呢。
“......”
这位听众,您怎么不说话?
“天使姐姐!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丫丫,您曾经给我们讲过很多童话。那天周哥哥就是为了就我才....姐姐,哥哥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我.....”
“姐姐,周哥哥那时候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那便是春羽花是他眼里最美好的花了。我当时只知道你叫天使姐姐,却不知道春羽就是你...所以,一直一知半解....”
而我。早已扑在桌上泣不成声。
很快我便会出发去西藏,而到了那里,众生平等,月亮与红蜘蛛,也便能在一起了。
那么,我钟无艳,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