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血思 2126年5月29号 岷山脚下,树木青翠繁茂,草地中盛开着一簇簇各色花朵,清雅的花香弥漫四野,然而在天地间,却一声声回荡着哀怨凄切的鸟鸣,仿佛在诉说无尽的哀思。 循着声音,湘云走上一处平缓山坡,前方,白衣男子已经停了下来,湘云来到他身边,便看到了奇特的一幕: 一只腹部绒黄的鸟儿在灌木枝上来回跳跃,它一边跳,一边凄声鸣叫,淡黄色的喙角居然沁出血来,鲜血一滴滴落下,凡是被鲜血沾染的花草,都变成了鲜红色。 “不如归——不如归——” 鸟儿不知疲倦地哀鸣,湘云听得那凄苦的鸣叫,竟一时心有所感,重重叹了口气。 “唉!” 江暮辰回过头来,问她:“为什么叹气?” 湘云看着一片鲜红的杜鹃,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这就是望帝杜宇魂魄化的杜鹃吧!他的鸣叫究竟为什么那么悲伤呢?是他惦念自己的子民,是复位不成所以怨恨,或者,是他在思念什么人吗?这些历史的细节我们都无从得知了,历史只关注成败结局,不会记录,也不在乎那些人们内心的感情和想法。” 江暮辰看着她,没有说话,秀气的眉毛微敛着,似乎是在思考。 湘云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是不是我说的太奇怪了,就当我乱想吧,你不要介意。” 江暮辰停下自己的思绪,他摇了摇头,“不,并不奇怪,你的想法很独特,也给了我一些新的灵感,谢谢你,湘云。” 这时山下道路传来清扬的歌声,由远及近。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白衣青年仰起头,目光落向高阔天边,笑了一下。“何须共饮长江水?” “嗯?”湘云没有听清。 “我是说,古时人们被距离制约,用“共饮长江水”来作慰藉,现在这诗已不再适用了,何须共饮长江水?只要同在这片土地上。”江暮辰淡笑着,声音如同清风拂过。 是非不可说 “江,你在吗?”湘云抬起手,刚要叩第三次,门就打开了。 江暮辰站在门前,手搭在门把上,他穿着深蓝色长袖,不停闪烁的霓虹灯打在脸上,他的笑容依然干净。 “我知道你会来,易镜算出有83.3%的可能。” 他一边说,同时侧身让湘云进去。 湘云对他的话愣了一秒,一下子想不出说什么好,她应该为他的成果高兴,可总觉得很古怪,或许是自己的行为被机器预测,或许是江暮辰最近几日总是习惯说“有百分之……的概率会……”。 她走进去,看到垃圾桶里积满了咖啡袋,吃惊道:“居然这么投入!你不会不睡觉吧?” 江暮辰隐晦地笑笑,湘云这次终于看到了他眼底的青影。 “还有同学们的,数据稳定后,他们都回去歇息了。” 湘云不知眼前这个人有多不眠不休地研究,只能说:“你也应该注意休息。” 这时江暮辰瞥了一眼屏幕,便忽的脸色一变,他大步走到电脑前,身体僵住了。 “怎么了?”湘云担忧地问,她走过去,看到曲线移过一个高峰,又开始下降,在几乎平滑的曲线中显得十分突兀,自然也是不好的预示。 “怎么会?”江暮辰收紧拳头,他坐下来,脊背绷直,双手飞快地操作着,将错误率高的样本重新测试了几遍。 之后,他垂下双臂,静静坐在椅子上,低下了头。 一直静默的湘云走过去,她觉得此时的江暮辰就像一只受伤的骄傲的鹤,她把冰冷的手放在他肩上,轻声问: “有什么难题?” 江暮辰缓缓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双眼仿佛蒙上一层雾,他似乎在看湘云,又似乎在看一些虚无的东西。 他喃喃开口: “我不明白……” 但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闭上了眼睛。 湘云拉了拉他的胳膊,说:“和我出去走走吧,江。也许你转移到其他事物上,思路就会开阔了呢?” 江暮辰开始没有说话,湘云从他的眼神里也辨认出他的心思不在那上面,但他还是站起来,答应了她的要求。 关上门,一个青年人和一个机器人并肩走在古蜀文明的虚幻光影中,湘云想起还有一些故事可以讲,于是她领着江暮辰向“五丁开山”走去。 五位壮士带着秦王奉献的五个美人从秦返回蜀国,路过梓潼这个地方时,看到有一条大蛇正向山洞钻去。其中一位壮士擎住蛇尾,企图将蛇拔出杀死,为民除害。但仅他一人之力拽之不动,于是五人齐力除蛇,忽然之间地动山摇、大山崩塌,五壮士和五美人都被压入山下,而整座大山也因此分为五座峰岭。 至此之后,阻碍秦国灭蜀的险峻蜀道已通,下一幕,就是古蜀王国的灭亡了。 湘云转头看江暮辰,发现他面容惆怅,眼神茫然,思绪不知飞向哪里,湘云既失望又担心,江暮辰显然已经全身心痴迷在“易镜”上,之外的事情丝毫进不了他的眼。 周围的游客纷纷向前走去,独他俩杵在原地,一时如同两樽石像,最后,湘云叹了口气,说:“江,你回去吧,记得休息,我也该走了。” 江暮辰终于有了神采,他不好意思地对湘云勉强笑了一下,点点头,便转身急忙赶回。 又过了几天,一直没有江暮辰的消息,湘云不知他情况如何,于是又站在树屋门前。 树皮塑料门半掩着,屋内白色的灯光晕了出来,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湘云犹豫地抬起手,却忽然听到里面“哐当!”一声。 “江!”湘云一把推开门,然后立即愣住。 充斥着酒精味的房间内,之前那个白衣翩跹、笑语自若的青年此时坐在地板上,分明有灯光照明,可他却似乎隐身在黑暗中,在他旁边,是一堆散乱的酒瓶,其中一只还在绕着瓶口滚动。 他好像一直埋着头,听到推门和叫喊声,他才缓缓从臂弯间抬起头来,露出他憔悴的面容。 湘云赶紧关上门,她瞥到屏幕上的曲线,最下方压得很低,但整体去看那些突出的山峰没有任何规律,她顿时明白了大半。 “湘云。”江暮辰只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因为酒精的作用,他的嗓音格外低醇。 湘云在心中想,他或许还想说:“你不该现在来。”有些时候人需要独自一人,或许这就是他的那些时候。 但她走了过去,也坐在公园剩余材料铺的地板上,酒精味愈发浓烈,她看到江暮辰苍白的脸上染着绯红,脸颊也比之前凹陷了。 她拿走了他手边的半瓶酒,沉声道: “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 江暮辰抬起眼皮,眼白里爬满紫红的血丝,他的喉结动了动,说:“他们走了。” 湘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错误率一直在下降,但总是会忽然出现完全错误的高峰,而且找不到规律,曲线降得越低,高峰越来越多,但间隔上没有任何规律。” “我们把算法重新改了一遍,又做了一套相似算法在另一台机器上测试,概率永远飘忽不定……我们什么都得不出来。” “有人说选一个概率区间把这件事就结束吧,但我觉得最低线一直在逼近……他们觉得这就像一场游戏,预言未来根本不可能……他们都走了,我不为此难过,我只是……不明白,我无法解释……” 他说这些的时候,言语清晰,仿佛丝毫未受到酒精的影响,说罢,他又深深闭起眼。 在他的脑海中,有多少狂乱和绝望?湘云把手搭在江暮辰的手肘处,忽然说: “放弃吧!江!不要再研究这个了!” 江暮辰睁开眼,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她。 他失笑,眼睛深处却跳动着疯狂的火焰。 “我不会放弃的,已经很近了。” 湘云被他那决绝的语气惊到了,说:“可是你、你都要走火入魔了!” “你说我走火入魔?不。”江暮辰低头看向看自己的双手,他摇头:“我并不这样认为,如果你可以计算出未来,这种激动和痴迷不该是正常的心理状态吗?” “那你就起来解决问题!还在这里喝酒做什么!” 江暮辰怔怔看着湘云,眼睛又暗淡下去,强烈的信念和现实的打击无休止地撕扯他的神经,他绷着惨白的脸,说:“我再试试。”